魏续有些不解,“既然奉先你早已知道王允的意图,为何还要应下此事?”
吕布看向远方,此时夜色沉沉,长夜未尽,方才营地里燃起的火光已然熄灭,缭绕在四周的薄雾间带着浓重的死气。
他悠悠道:“阿续,你可知如今天下最强的是何人?”
魏续一愣,不知吕布是何意。
吕布自问自答,“如今天下最强之人,既不是雒阳城中的宦官,也不是那个高居帝位的天子,是读书人,是士人,是那些自大汉开国已来就绵延至今的世家。”
“咱们自并州而来,一无靠山,二无根基。想要投入到这些士人之中,给人做狗人家都会嫌弃。边境武夫,从来入不得他们的眼。昔年段颎如何?十年血战,换来的是沦落成一个阶下囚。”
魏续开始有些明白吕布的意思,“奉先的意思是咱们要和这些士族靠在一起?”
吕布笑道:“互相利用而已,毕竟他们信不过咱们边地人,咱们也信不过他们,大家都是心知肚明。”
他忽然摊开双臂,接着一手扯住手中铁胎弓的弓弦。
空引长弓,开弓如满月。
骤然松开,手中弓弦震颤如龙鸣。
吕布大笑,“也可说是狼狈为奸。”
…………
此时离开的刘备几人已经上了大道,正策马赶回牧野。
“玄德,为何那个吕布最后要放咱们离开?咱们知道此事是他们所为,放咱们离开,他们难道不担心咱们会去报官不成?”高顺在马上问道。
刘备在马上转过头来,“延之,你可会去报信?”
高顺摇了摇头,“自然不会,宦官天下公贼,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。是了,原来如此。”
吕布等人不怕他们报官也在此处,宦官的名声实在太差,差到为宦官当牛做马之人定然会被千夫所指。
他们既然敢为李平去报仇,自然不是攀附宦官之人。更何况若是真的报官,只怕他们所受的罪责也不会在吕布等人之下。
毕竟,亲自动手斩杀蹇球的是刘备。
刘备笑了笑,“好了不提此事了,不论过程如何,结果总归是好的。如今既斩杀了蹇球,咱们又能全身而退,已然是出乎预料的好结果了,无需再强求了。”
“刘君说的是,若不是碰到吕布等人,这次就凭咱们几人想要斩杀蹇球还全身而退,多半是做不到的,如此说来咱们倒还是应当多谢吕布等人了。”徐荣是个直爽汉子,直言心中所想。
刘备却是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。
落在几人身后的关羽却是一直垂着头,不曾言语。
刘备知他多半是被吕布所激。
关羽向来桀骜,小视天下英雄,要知关羽自与他在涿县相识以来还不曾败过,甚至与人交手从来不曾稍落于下风。
即便是他酒醉之后总是笑言张飞是万人敌,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,可也不代表他自认在张飞之下。
这次与吕布交手却被吕布压制,虽说吕布正当盛年,而他关羽还未长成,可若是用此理由来自我敷衍,那他便不是关云长了。
刘备却知道这种事劝解也无用,关羽自然会想明白。而他一旦想明白,刘备相信,这个日后的武圣将会更近一步。
不下吕布,这是他对这个二弟日后最高的期待。
“快马加鞭,咱们要早些把已然报仇的消息说给李老听。”
刘备大笑一声,策马当先。
…………
牧野的老宅子里,几人并排站在两座新坟之前。
坟前摆满了女儿红。
刘备打开几坛,泼洒在李平的坟前。
他低声道:“李老,如今蹇球已死,也算是大仇得报了。你放心,日后若是有机会,那个蹇硕我也不会放过。知道你爱饮酒,这次多喝些,我们这次西去不知何时才能回返。你要有些日子喝不上酒水喽。”
高顺与关羽无言语,只是默然敬酒而已。
为老人报了仇固然痛快,只是痛快也就是痛快了,死去之人终归是死了,再也复生不得。
徐荣沉声道:“李老,可还记得俺?俺是玄菟的徐荣,当初在幽州时多受你的恩惠,这次俺本想借着西来的机会报了你的恩情,不想当初在玄菟却是你我相见的最后一面。”
徐荣将手中酒坛里的酒洒在坟上,“日后俺若是再来中原,定会再来看你。”
几人各自将手中酒碗倒满酒水,一起敬了老人最后一碗。
富家大族也好,寻常人家也好,老人离世,伤心总是伤心的,可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。
对前人的最好挂念,无非是带着他的理想,替他活下去。
刘备喃喃自语,“太平世道,总会有的。”
大风吹来,坟前悬着的幡子呼呼作响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