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怪!
教坊直属宦官管辖,居新声、散乐、倡优之伎,甚至一度承担着替补宜春院(宫中妓院)缺员的角色。
与训练乐器演奏人员的梨园等处同为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,寻常人确实不敢在她们面前造次。
只是……
“平康坊什么时候归教坊管了?”
郭映蹙起浓密的剑眉,疑惑地问道。
“原是不归教坊管的,只是今上继位之后,削减了梨园,雅乐教坊、俗乐教坊……的乐人规模,我们这些从梨园,教坊出来的乐人没有去处,便都流落到平康坊了。
而那些从雅乐教坊、梨园出来的小娘,大多举止风流,好尚甚雅,不愿以色侍人,为了免于为达官显贵、青年才俊相召,应召出局,便附于了教坊门下。”
那少女笑靥如花,细声解释道。
“如此说来,你家都知还有官家身份了?”
“那是自然,而且我家都知出身梨园,与梨园、教坊二使素来亲厚,若不然,也不能年芳十五就担此重任呢。”少女微扬粉颈,满脸骄傲地说道。
说着她笑了笑,转头朝旁边两个女侍示意,两个女侍立时取了笔墨纸砚来,将其铺在石板路上,并提笔沾墨,恭敬地递到了郭映一行五人面前。
“几位郎君是要选诗词,还是选字画?”
“我且作诗一首,你拿给阁上众娘子一观,再说其他吧。”
郭映不欲樊泽几人作难,略一思忖后便主动大包大揽了下来,大不了丢掉节操,做个文抄公呗,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只是要他一次抄五篇应时应景的文章,那也有点强人所难,于是决定先写一首,以观后效。
“既是如此,婢子便为郎君磨墨,静等郎君大作。”那少女也没有阻止郭映为友人代劳,反而殷勤地帮忙研墨。
而郭映也不矫情,挥毫泼墨,洋洋洒洒,只片刻间,一首诗作便跃然纸上。
“郎君好快。”
那少女见郭映笔走龙蛇,不禁惊呼出声。
而郭映的字又是传自颜真卿,雄秀端庄、大气磅礴,又是看得那少女一阵赞叹连连。
“如何,可否拿给阁中诸小娘一观?”
见那少女神态专注,郭映含笑问道。
闻言,少女恍若被惊醒,忙收敛心神,捧起诗稿,疾步朝阁楼奔去。
……
而此时阁楼上,一群莺莺燕燕聚在一块儿,围坐成半圈,各个翘首以盼盯着拾阶而上的少女。
“看那伙人一身戎装,多半都是武人出身,都知你让他们吟诗作赋、书帖作画,怕是难为了人家呢?”
一个穿翠绿衣裳,容貌俏丽、体态婀娜的女郎娇媚笑着开口。
听得此话,周围的小娘们纷纷低下头,抿唇偷笑。
“我还不是为了你们,文人们哪怕是入了风月场,但多少也还会顾忌几分名声,可武人们三两杯黄汤下肚,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,届时,他要你们舍身,你们舍还是不舍?
若是不舍,不又要平生些事端?”
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,她身穿一袭浅蓝色织锦对襟长袍,肤白胜雪,柳叶弯眉,樱桃般的小嘴儿嫣红水润,乌黑的眸光灵动异常,却偏生有种英姿飒爽、巾帼不让须眉的美态,尤其那张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,令人忍不住想靠近一探其深浅。
听到这话,众小娘顿时噤声,虽说她们入平康坊为歌舞伎固然有贪慕荣华的一面,但绝大部分女子还是希冀在赚取一定的訾财后,嫁于良人。
没人想着惹祸上身。
于是便有小娘顺着她的意思说道:“都知说的是,这些武夫粗鄙惯了,哪会懂得怜香惜玉?咱们姐妹,还是莫要招惹他们得好。”
原来先前说话那小娘子,便是颜令宾。
但并非所有人都认可她的话语,有胆大的小娘子哼唧一声:“文人武人有何区别,人家既入得平康坊,咱们就该一视同仁才是。
无论如何,他们呈上来的诗作,总该给个评判才是……”
“也是,若无缘由,便将人家拒之门外,似乎有些过了,也太失礼数。”
颜令宾闻言,轻轻颔首。
出身梨园的她,久在禁中,对达官显贵并不十分热衷,反而是更喜与文人雅士诗文酬唱,品诗清谈。
对武人么,倒也说不上厌恶,只是听多了文人们那套“武夫祸国”的论调,下意识的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葛。
然而若仅仅因此就坏了规矩将人家拒之门外,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且日后必受诟病,她是断不会轻易如此做的。
想到这里,她抬眼望了一眼阁楼下石街上几个武人,见那几人仍旧目不斜视、安静地站在那儿,目光微闪。
心道,这伙人倒不似寻常武人,有副好心性。